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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平冤影展:今天不談冤不冤,藏在冤案背後的危機與社會觀察。

    適逢離職後gap months,很幸運有了時間可以參加四年一次的平冤影展,並且在台中。就放映空間而言,對我來說是別具意義的觀影體驗。母校台中女中,記得上次拜訪大約是六年前的百年校慶,女中隔壁就是台中地方法院,忘了高中時有沒有參訪過(感覺是有),只記得高中時和同學拜訪了很便宜的法院自助餐。法院對一般人來說,是什麼樣的存在呢?神聖的空間嗎?中山73則是關注很久、卻是第一次走入的播映場所,空間不大,人跟人之間卻又不互相打擾(對I人來說很適當),一種既陌生又親近的感覺,大概是你知道,走進來的人,有一部分和自己重疊。參與平冤影展的理由,除了放映場所帶來的意義(尤其是女中),另一方面也想知道,究竟高中公民課所聽到的鄭性澤案,是如何發生?又能帶給我什麼樣的訊息?


平常也不算常看電影或影展,除了劇情或卡司,我通常還是會先看預告片,電影藝術如拍攝方式,對我來說也是考慮因素之一。但既然提到鄭性澤案,首先不能錯過的就是施佑倫導演的作品《相見相忘》。另外也想看看其他國家的故事,於是選擇了義大利的紀錄片《死亡的重量》。這次還選了另一部台灣紀錄片,我個人認為風格強烈的《島國殺人紀事2:盧正案》。本來只打算看這三部,一天一部剛好,但在看前兩部的過程中,感覺一直接收到《彼岸》的召喚(是不是很玄),一方面是想了解信仰對冤案家庭的意義,另一方面是因為歷經二十年的案件尚未結束,八月即將進行再審,於是決定第三天再加看施佑倫導演的《彼岸》。


《相見相忘》 鄭性澤 @台灣

2002年捲入KTV槍擊案,被認定為殺警兇手,四年後死刑定讞。

獄中十四年,檢察官聲請再審,洗刷冤屈。


    對我來說,本片的敘事方式不帶濃烈情緒,卻能感受到阿澤一路以來的情緒轉折。當年殺警案的新聞報導、案發後重回現場指認的影像、獲判無罪當天的記者會、釋放後回戶政事務所重辦身分證、到店鋪購買新衣、獄後回歸家庭生活的日常鏡頭,從害怕、勇敢,到重返社會的尷尬陌生。難以想像,為了沒做的事入獄十四年,出獄後迎接的是不斷按快門、問感想的媒體記者,以及未知的社會眼光。


    回到司法剖析的過程,冤案成立,並非是某一個人的責任,而是群體決定下的成果,包含警察的訊問與採證、鑑識人員的判斷、刑事組長的解讀、檢察官與法官的推敲及決策,在結構力量下,一切是牽動且主觀的。刑事組長如何理解心臟與心包膜中彈的區別?警察如何擺脫案後清點子彈數量的框架?檢察官或法官如何不受前人、前輩、同學、同事的判斷影響,又如何合理連結證據與現場?所有人如何在體制內脫離權力結構,保持獨立思考,且有勇氣推翻主流推測,放下自我懷疑?在職場上的我們都很難做到了,但對司法人員來說,這影響到不只一個人的人生,可能是許多家庭的破碎,甚至是對受害者家屬的二次傷害。受害者家屬該對冤案當事人抱持什麼樣的心情,他是殺死我爸的兇手,怎麼現在又說不是?但他被關了十四年,甚至差點含冤而死。


    除了冤案當事人的心路歷程、司法審判的瑕疵,導演在本片也微微帶到冤案當事人和受害家屬間的複雜情緒,「我們都是受害人」。「相見」代表的是二十多年前,阿澤在受害警察葬禮上,與警察兒子對望的那一眼,「相忘」代表的是希望彼此釋懷、好好生活的心情。最後,也許真的實現「相見、相忘」,導演在映後提到,去年《彼岸》台中場散場後,阿澤與警察兒子終於見到面,說了一段話,最後兩人握手,道別。



《死亡的重量》Angelo Massaro @義大利

與妻子的一則通話,muersu(重物)與muerto(屍體)相似的發音,遭控殺害摯友。

入獄二十一年,研讀法律與自身冤案,和律師聲請再審後無罪釋放。


    像在看Discovery的紀錄節目,和這次觀看的幾部台灣紀錄片不同,可能也因為案件已結束,這部片幾乎以人物談話的形式完成。觀看過程中,我訝異於Angelo可以如此清晰地說明事發經過,甚至帶觀眾重回當年現場及監獄、並和當時認識的諮商師、神父暢談,彷彿事情已過了非常久,但在訴說的過程中,Angelo偶有情緒激動,難以想像這幾年他做了多少努力,平息二十多年來獄中的創傷。


    這部片主角「我」的主體性很強,除了拍攝手法聚焦在主角本身,透過Angelo的說明,可以觀察到,即使在獄中,Angelo仍強烈捍衛自己的立場,以要求吃水果、用乾淨的水洗澡等類似抗議的行動,表達自己身為冤案受害者的憤怒,並把握機會,嘗試與外界如心理師、神父等人說明自己的冤屈。另外,Angelo也花許多時間研究自己的案子,並透過法律學習等途徑,不放棄爭取自我權益的可能。律師曾說Angelo第一次拜訪他時,將一堆資料擺在桌上,並在對話中,能馬上調閱所需資料,可見Angelo對自己案件的相關資訊瞭若指掌。對比這次看的幾部台灣紀錄片,外界對於案情的直接協助程度較低,但如果沒有家人、心理師和神父在情感上的支持,Angelo也無法挺過不停移監、獄中難熬的二十年時光。


    而家庭關係的重建,對出獄後的Angelo仍是難題。Angelo在大兒子兩歲時、二兒子出生前一天入獄(時間點記憶有點模糊,《彼岸》的世緯剛好也是兩個兒子,有誤請見諒)。兒子還小時,母親和祖母總是告知父親工作忙,探監時,也努力不讓孩子看見環境中和監獄有關的字詞。Angelo的太太在某年聖誕節揭曉事實,大兒子哭泣,小兒子逃開:「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!」。父親缺席總會對孩子的情感發展產生影響,大兒子受訪時提到「認識了父親四年」,而小兒子在本片則缺席,信任感的崩解、親密關係的疏離,錯過大大小小的節日、獨家時光,對Angelo來說肯定十分痛苦。但還好有妻子的堅持與陪伴,Angelo曾叫妻子離開去追尋其他幸福,但妻子回應:「如果我們在一起二十年,搞不好也是分手」,傳達出坦然面對的心境:「未來難以預測,我們就一起度過現在」。一名女性兼了幾份工獨自養家,把握時間陪伴孩子,時不時得搭乘夜車前往遠地探監,卻仍堅定不移地守著家庭。


    映後邀請兩位教授分享本片觀後感,中興物理阮教授以正子電子的科學事實,說明同一件事,觀點不同會導致完全不同的結果。在任何事情上,我們常常陷於自己的觀點或偏見,因而做出不合理的判斷,我想,也許司法上的幾件冤案,也是這樣形成的吧。另外,雖然科學在法律上扮演決定性角色,但證據和鑑定結果卻沒有決定權,最終還是回歸到主觀的司法定奪。不過,阮教授也提到科技發展可能讓司法有所突破,例如嘗試用ChatGPT寫出多元觀點的判決書,或是以科技工具分析司法人員的判斷是否合乎邏輯。但仔細想想,機器難道就沒有偏見,畢竟採用的仍是人類產生的資料庫,且人類可以選擇在資料庫中採用的數據。科學和法律的關係,合作或相斥?也是另一個值得思考的議題。

(岔題分享:之前看到新聞報導,繁體中文語言模型以中國數據為大宗,研究人員發現,以中文詢問AI天安門事件,AI無法回答,以英文詢問,卻可以得出相關資訊。)


    而輔大心理蔡教授也分享心理學上的觀點。犯罪調查的過程或獄中經驗,確實會對人產生極大影響,甚至造成創傷,影響日常生活。法庭的經驗可能會讓出獄後的人不停重複某一句話,或是極其在意個人言論的一致性,而日常生活的任何場景都可能無預警觸發獄中的痛苦回憶。蔡教授建議,我們可以在理解情緒產生的原因後,拍拍對方,轉換記憶模式,對於心理認知上會有所幫助。而在出獄後,面對未知的社會眼光,心裡也許更為脆弱與害怕,這時候我們能做的,就是不論對方的身分,不管過去與未來,在此時此刻,安靜陪伴眼前的這個人。

(murmur:最近剛好在讀創傷相關書籍,一段事件的五感記憶會儲存在腦中,因此日後若有視覺、觸覺、味覺、嗅覺等的記憶相似性,可能會觸發當時事件發生時的情緒,這也許是有時候我們無法解釋為何某個場景似曾相識的原因,但這也代表可能某一瓶你常用的香水,就會喚起他人兒童時期的創傷。)

教授也提到語言上的觀點,法律語言具有門檻性,冤案當事人或家屬如何理解司法語言?如何看懂判決書?如何在法律上表達自己的立場,並且讓司法人員採信?雖然也許有律師的專業介入,但語言的限制不也代表了某一種玻璃天花板嗎?

 


《彼岸》 王淇政、洪世緯 @台灣

2002年世緯與好友淇政同逛夜市,淇政接到女友來電,而後女友不幸墜橋,

證人10多個月後的證詞反轉一切,兩人遭控殺害淇政女友,案件持續審理中。


     一開始透過本片了解案情時,我認為案件在情感上是困難且複雜的。淇政和女友琪瑄說不會再出門,卻和好友世緯相約逛夜市,而後淇政接到琪瑄的電話,琪瑄說不來就跳下去,淇政和世緯趕往后豐大橋,世緯將車子開往加油站打氣,淇政和琪瑄在琪瑄車內溝通,靜默片刻,琪瑄表達自己對淇政行為的不滿,而後淇政查看世緯是否已回來,琪瑄卻墜橋。就淇政的理解,琪瑄只是不太開心,兩人沒有激烈爭吵,因此淇政對墜橋事件感到錯愕。

至今仍未知墜橋是否為意外,或其他可能?但我想到的是,會不會當初琪瑄其實內心很脆弱,期待有人能接住自己,但生命是如此輕。如果旁人多做什麼,有可能阻止琪瑄開到后豐大橋、預防這場未知的墜落嗎?當然,這只是我的腦補猜測,沒有責怪任何人,畢竟沒有人知道當時琪瑄內心的想法,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,只是我能夠同理,人在脆弱的時候,就算只是小事,都可能成為導火線,燃起一個念頭。而後看到琪瑄家屬無法接受女兒自殺的可能性,認為是遭淇政殺害,我也聯想到社會上普遍的情殺案件。看到新聞報導的我們總是很憤怒、受害家屬很悲痛,這時候很難摒除情緒,做出合理判斷,而司法的判決,對我們或家屬而言,目的是釐清真相,或只是成為情緒的出口?


    回到淇政和世緯身上,案件歷經二十多年,世緯母親、淇政父親、琪瑄父親相繼過世,一切卻還沒走到終點。而淇政和世緯兩個人、兩家人的狀況似乎也形成一種對比。淇政因在獄中表現良好,得以回家探視,到家時,家人欣喜迎接,母親端上豬腳麵線,祈求去除厄運。而世緯假釋出獄時,太太思潔獨自前來接送世緯回家,沒有過多的情緒或言語。世緯服刑時,思潔獨自照顧兩個年幼的兒子。影片中拍攝思潔和孩子們的段落,思潔寡言,只是和孩子們日常互動,一起遊戲,如此平凡的紀錄卻更凸顯出思潔的形單影隻。印象最深刻的是,小兒子楷傑在醫院接受白血病治療時,不斷哭喊,思潔則是在旁陪伴和安撫,讓人感受到這名母親是多麼堅毅,遭遇困難,卻仍給予孩子滿滿的愛與支持。


    案件的判決有賴理性的科學和法律判斷,但本片也呈現科學難以解釋的信仰力量。片名《彼岸》除了連結案件發生地點后豐大橋,也指稱佛教超脫生死的概念。淇政家的鏡頭,常見家中供奉神明祖先的廳堂,可見信仰對王家的意義。淇政母親深信,因果業力導致淇政深陷此案,且一切必然發生。觀看這部片時,確實觀察到一些玄妙之處,琪瑄和淇政父親祭祀骨塔位置剛好在同一排、思潔夢到一名嬰兒說要做自己的孩子,後續生下一名女兒、導演說后豐大橋每年都會發生幾起墜橋案件,這些靈性上的巧合也為本案增添神秘色彩。我沒有特殊信仰,但相信業力、宇宙、冥想等靈性說法,所以能夠理解淇政母親的想法,但一切必然發生嗎?如果一切必然發生,那我們是否做什麼都沒用呢?但在本案上,確實有許多疑點,且如果2013年律師沒有提出再審,案件的情況會和現在一樣嗎?如果沒有改革、沒有行動,沒有人關注,那會不會越來越多人和淇政、世緯一樣呢?

(murmur:突然想到大學時期課堂《當代英雄》對宿命論的討論,回去翻報告完全忘記這本書的內容。2018年我在報告上這麼寫:「根據英文字典Merriam Webster,『宿命論』為一種學說,指的是所有事情早已被預定好,而人類是無力改變的;而它也是一種信仰,信仰「宿命論」者相信未來所有事都早已被安排,而無法被改變。」

聽起來是有點消極。

你相信宿命嗎?)



《島國殺人紀事2:盧正案》 盧正 @台灣

1997年因車輛曾停放於死者公司樓下,且與死者及其丈夫為舊識,捲入這起綁架撕票案,

超過30小時的「協助調查」、諸多不吻合的證據,2000年卻死刑定讞,並於當年簽署執行。


    案件當事人盧正已遭死刑執行,如此血淋淋的事實。當初選擇這部片,主要是在預告片感受到有別於其他部片的氛圍:巨大的悲憤,因此想更了解事件經過。片中揭露許多案件偵辦的不合理之處:警察請盧正前往警局「協助調查」,盧正卻在警局滯留超過30小時,並留下承認犯案的自白,且這30多小時的偵訊過程未經錄音或錄影。而後再次訊問,盧正的師母,擁有特殊冥想能力的潘姓書記官出席,從當時的影像可見,師母坐在盧正身旁持續說話,不知說些什麼。後續警察和盧正重回案發現場,請盧正指認行兇地點,由當時的影像來看,影像只有片段記錄過程,且似乎是警察牽引著盧正指認行兇地點,一切看起來如此戲劇性的編導演出,真如導演所稱的「現場表演」。


    除此之外,司法上一切的推測似乎都源自於結果而非證據。死者脖子上有勒痕,現場卻找不到行兇工具,結論:盧正鞋子上的鞋帶為行兇工具(即使鞋帶直徑和勒痕不甚吻合)。採集到植物殘留物,但棄屍現場為產業道路,未種植該植物,結論:盧正先將屍體棄屍於甘蔗園,再將屍體拾起,再次棄屍於產業道路。結論看似都有證據為本,但現場遺留的菸蒂不符盧正血型,如此重要的事實,卻未有相關說明。


    即使荒謬的劇情真實上演,導演在本片中呈現出多元聲音,試圖釐清案件脈絡。觀眾可看見盧正家屬如何奔走於司法院抗議、請求議員審視辦案過程並納入修法,卻也可見司法院官員如何客套性回應、抗議過程中經過的立法院人員如何表示:抗議是沒有用的,除非去求神或做善事,例如幫植物人擦大便(我看到真的傻眼)。另外,我們也難得可見受害家屬和司法人員的說法,死者丈夫表示自己堅信高中同學就是殺害妻子的兇手、偵辦員警說明當時協助調查的過程、師母書記官談到在冥想中看見兇手並協助偵辦(卻無因此洗刷盧正的冤屈)、法官解釋判決結果。不過各方聲音,似乎更彰顯一切的荒謬與不合理。


    導演在映後提及,司法上諸多不合理之處,是吸引他拍攝本片的原因。在事實上,導演說他 99%相信盧正並非殺人兇手,因為自己並不是神,無法得知事情當初如何發生,但在司法調查上,就當時調查的方式和證據而言,他100%相信盧正並非兇手。導演也提供另一個角度看待案件,當時社會動盪,台灣在外面臨台海危機,在內發生白曉燕命案,社會環境和氛圍,也可能影響當時的辦案和死刑執行過程。也許,冤案並非只是司法誤判,從這幾部片來看,也可能是權力架構,或是政治操作的議題。


    而盧正二姐盧萍在映後也現身,從她的話語中,可以感受到事件發生造成的劇烈影響,但悲憤已化為愛與感激,她感謝願意關心這個議題的所有人,她奔走,因為她不願痛苦在這片土地上蔓延,因為她愛這片土地,以及土地上的所有人民。


囉哩巴嗦講了一大堆,想表達的是,對冤案沒有特定立場,如島國二蔡導演所說,再談到外文系很熟的詞:omniscient 全知的。談論這個議題,並不代表我認為誰是兇手誰不是,我不是神也不是當事者更不是法官,沒有足夠的知識能夠下結論,但在這類議題上,我們常常過於憤怒,讓情緒主導自己的行動,罵嫌犯、傳播不一定正確的新聞訊息,而忽略背後可能潛藏的危機:社會上的權力與偏見,正在殺死島嶼上的人民,有人因此喪命,有人幸運生還但正試圖收拾破碎。內憂外患的時代,代表人民聲音的政治工作者,正在談論或爭吵什麼議題呢?也許我們無法做決定,但我們有能力思考、關注和表達,有能力發出微小但堅定的聲音,提醒自己,不要成為共犯,因為每件事都和我們息息相關。


碎念結束,案件實際資訊,可參考台灣冤獄平反協會:https://twinnocenceproject.org/


最後來點靈性的 #宇宙共時

看完平冤影展後,馬上發現報導者最新一集podcast訪問的是另一起冤案受害者蘇建和,

這週又看到有一部關於冤案的台語律政劇《無罪推定》即將上映,一切是不是很巧~



圖片來源:

島國殺人事件2:盧正案:https://viewpoint.pts.org.tw/video/447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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